繁牧

番外三  空号

按时间线，先修伞再喻黄

前文戳tag“破镜”

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，当你欢欣雀跃地拨过一个电话时，得到的回应却是“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，请查询。”

空号

1

到了薄暮时分，靶场总是人气稀疏。

射击位坐东朝西，到了下午日头西斜，毒辣的阳光直入人眼，即使戴着护目镜看久了也会眼前金光一片，因而很多不用集训的特勤，都会选择避开这个时期训练。且加上冬季来临，日头大，天却短，下午稍作训练日头就落了西，久而久之，靶场的下午场就只剩下叶修一人，或许有些时候，还能见到苏沐秋。

事实上，苏沐秋不需要。

日头大，天色暗，射击场的一些不合理设定反倒是某些极端情况下最合理的情况。叶修和苏沐秋是联盟最早出任务的外勤之一，极端情况下的环境设定，在他们的预设中如普通人家的晚饭菜谱。移动，向阳，暗夜，阴湿，丛林，酷热和严寒不过是其中最常见的两种。初代联盟条件不如现在，很多靠技术可以解决的当时只能依靠人为判断。这种条件如养蛊，活到最后的都走上了封神之路。

联盟中叶修是最早封神的那批，但他还是喜欢在冬天的傍晚来射击场摸枪。

今天下午摸枪摸得别别扭扭，叶修总感觉有人在看他。细想后便找到了缘由。已完成标记的Alpha和Omega，在接近彼此时都会有这样奇特的心电感应，是苏沐秋，在靶场的某个角落看着他。

这好像不完全让人高兴，苏沐秋枪法奇神，他出现在只有叶修在的靶场，多半是捣乱的。

比如叶修刚刚打出去的子弹，枪声响过后紧接响了第二声，耳机便传出“八环”的报数。

苏沐秋收了枪，手在护栏上一撑，跳过护栏向叶修跑来。

“怎么样，这次几环？”

叶修瞥了眼大屏幕上实时显示的数字，看着苏沐秋鸡贼的笑容，“呵呵”一声，反手收枪：“明知故问。”

“这是很好的实操训练啊少年，子弹移动中受风向影响偏离轨道的例子这么多见，战场上炮火纷飞，局势稍纵即逝的你懂不懂？今天是我一发子弹影响了你的风向，明后天遇上大批大批炮弹，冲击波满天飞怎么算？”

“冲击波满天飞你还用枪？”

“这么说来确实不现实，”苏沐秋思考了下，“不过，无论换什么炮，我都能把你轨迹搞偏。”

枪系精通的人在战场上太TM开挂了，叶修决定不理他。

“阿修，我有件事跟你说，”苏沐秋倚靠在隔板上，抱臂看着低头擦拭手枪的叶修，“我过两天要出任务。”

“嗯？”

他不是说“我们要出任务”，也就是说，这项任务只有他能去，叶修不在任务列表中。

“是带队？”

“是，”苏沐秋深吸一口气道，“联盟可能觉得，已经完成标记的Omega安全系数比较高，而且，我的信息素攻击性这么强。”

叶修隐隐觉得有些不妥。之前苏沐秋因发情期出过状况，绑定后状况改善良多。但对于每个Alpha来说，只要离开目及范围，他的Omega就会很危险。

“你带队去哪？”叶修放下手枪，坐在苏沐秋旁边。

“去红区，执行一个小小的任务……”苏沐秋看到叶修不甚欢喜的脸色，高举双手道，“阿修你放心！同行有Alpha的，而且我不在发情期很安全，再加上任务时长就一个月，一个月后我就回来！”

“我有什么担心你的，苏队，”叶修收回枪套，“你注意休息，不该操心的事情少操心，有情况及时向监控中心反映。任务我也没什么叮嘱的，注意安全，平安回来，就这样。走了，回去睡觉。”

作为绑定的搭档兼绑定的AO，他们鲜少有分开执行任务的时候。苏沐秋是经叶修引导分化的强O，信息素攻击性极强，发情期攻击性更强。因攻击性这样强的O委实少得可怜，联盟缺乏样本支撑，也不敢定论是否强O发情期都更暴力。为防伤及无辜，苏沐秋一直都与叶修固定搭档，从任务搭档到伴侣搭档，直到标记完成后一段时间，两人还绑定在一处，引得军情局上下嗷叫连连。两个队长级的绑定出任务，这是资源浪费还是有意虐狗？

“前几天闲着没事做了个小东西，送你解闷，”苏沐秋从兜里拿出一个伞状的金属器物，“当当当当！怎么样，别看它只是一把小小的伞，其实可以变换九种形态。你看，这是剑形态，这是刀，还有，这是枪……等我回来把武器库摸透了，给你做一把更大的，能直接拎着上战场的那种。我已经有设想了，图纸都画好了就等回来请叶队帮忙倒腾点武器给我……”

“的确精巧，”叶修接过金属伞把玩几下，“有正式命名吗？”

“啊？”苏沐秋还在琢磨怎样拆了武器库，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
“我说，”叶修忍不住笑道，“既然要做一把更大的，总该有个正式命名吧？”

“这样啊……”苏沐秋想了想，“还真想不到一听起来就感觉很炫酷的名字……做这个东西的时候满脑子都是‘公输班九设攻城之机变’……”

叶修哭笑不得：“这就是你做成九种形态的原因？”

苏沐秋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，对叶修的话恍若无闻：“叫‘九机伞’，你觉得怎样，快说！”

“真难听，”叶修拍拍耳朵，“换个数字行么？比如，‘千机伞’？”

“诶这个好，听起来顺畅，就定名千机伞！”

叶修睁开眼，窗外已经透亮，第一缕薄光透过未拢紧的窗纱投在床头柜上，上面一个玻璃匣子存放着千机伞，伞面合拢，光线投射到伞骨上，折射出透亮的光，几缕入眼，有些刺眼。

“沐秋……”

清透的嗓音在寒凉的空气中回荡，像被解了禁的咒语，一瞬间揪紧了他的心脏。叶修猛地坐起身，手指紧紧攥着心口的衣服，一种不知如何言说的钝痛，突然蔓延过他的每一分神经末梢，连指甲都在叫嚣。

床头的无线通讯滴滴作响，叶修头痛欲裂，摸索着打开通讯。显示屏突然亮起吴雪峰的头像，模糊的背景似是在监控中心，警报声接二连三响起，吴雪峰急促的声音像是背景音中唯一的主角，叶修却听了两遍，都没能听清主角的台词。

“你说什么？！！”

“前方来报，苏沐秋，miss in the action。”

战斗中因不明原因失踪，是“战斗中死亡”的委婉说辞。

MIA？叶修皱紧眉头，怎么可能，这样厉害的人，怎么可能MIA？

“我不信，”叶修抠着显示屏的边缘，哑声道，“老吴，你们快去找，他不可能MIA的，他不可能MIA的！老吴你信我……你信我，他还在等我们救援……”

吴雪峰慢慢地，而又坚定地摇了摇头：“MIA，是他们让我通知你，沐秋，miss in the action。”

在国境线离境时被不明队伍袭击，苏沐秋为掩护大部队撤离断后，继而与大部队失去联络。他的最后一次定位，是在灰色地带。

这就是苏沐秋的失踪报告，从另一角度说，是死亡报告。

落入灰色地带，死亡反而是更好的解脱。这里盘踞的到底是什么人物，联盟和红区都说不清，只知道这里除了法律允许的交易什么都做，器官贩卖，人体实验，任何恐怖得能叫人连做三天噩梦的交易，都是他们的日常。

这个毒瘤根深蒂固，以致联盟和红区，都没有精力铲除。

叶修握着白纸黑字的报告，看着靶场落日西沉，天色晦暗如被吞噬。

“叶修，你真的打算调岗？”

“是。”

“因为苏沐秋？”

叶修直视手里扬着他调岗报告的白胡子老头，抿唇道：“是我自己想去。”

“胡闹！”白胡子把报告狠狠摔在办公桌上，“你是军情局最出色的强A，为了一个Omega自毁前程？文职升得多慢你是不知道吗？”

“原来如此，”叶修笑道，“监控中心总指挥是文职，难怪，难怪沐秋会MIA。”

“局长，”叶修轻轻敲了下桌面，“沐秋的失踪报告我看了，这份报告，说实话，疑点重重，细究起来完全可以让总指挥受军事处分，连降三级的那种。”

“如果，局长你还想让那个总指挥继续留在联盟，那就把他撤下来，总指挥的位置留给我。如果不接受，我会向军事法庭提出异议。”

“我是苏沐秋的合法Alpha，绑定的伴侣，绑定的搭档，我有充分的理由提出异议，我也有充分的理由，让总指挥受到军事处分。”

“希望您能尽快做出决定。”

从白胡子办公室出来已是深夜，手里签字盖戳的文件犹然发烫。薄薄的几页纸，像千斤般压在他的手心。

怎么会不重，那是生与死的重量，那是他，无论过多久都会背负的承诺。

“你还有好几年可以继续外勤，不如……”

“不如什么？”叶修吐了一口烟，烟味的辣劲呛入喉咙，引得他顿时咳嗽连连。他以前不常抽烟，苏沐秋管得很严，每天定量发放，多一根都不许。

“你抽上瘾了以后害着孩子怎么办？”

苏沐秋每次振振有词，叶修每次听到都会掐灭烟头，回头就是长吻。

“如果我还是外勤，我就还能去红区执行任务，还能在红区找到沐秋是吗？”叶修丢掉手里的烟头，“不能的，老吴……连沐秋还可能活在灰色地带，他们文职都不想出动，何况是现在……”

“我不知道沐秋还是不是活着，我相信他还活着，他那个混蛋这么害人，怎么舍得死……”叶修低声道，“老吴，我不是那么高尚，调任监控中心，我还是用我的权限，我还是想找到他……我更希望，同样的悲剧不要再上演，因文职乱指挥带来的后果，有我承担一个，就已经很痛了。”

调任监控中心总指挥的当晚，叶修夜不能寐，深夜来到监控中心。

因苏沐秋失踪影响确实恶劣，联盟最近急缩任务，监控中心也相随放大假，只留了几个值班人员盯着。他们见到叶修也没有过分热情，保持着礼貌打了招呼。

调岗无异于推倒重来，空降更容易带来人心失散，前前后后，都有许多人对他虎视眈眈。

之后会有一段很艰难的日子，但这有什么关系？

不过是从头再来。

叶修坐上接线员位置，定位系统启动，他获得授权后登入系统，登录自己的账号。

屏幕的电波保持着稳定的波浪线，叶修戴上耳机，慢慢调试着代码。

“0529呼叫1021。”

“0529呼叫1021。”

“叶指挥，”前面的技术人员突然回过头，“1021已经注销掉了，这是个空号，频道输送不到，也无法接收。”

耳机中传来沙沙的电波声响，叶修静静听着，隔着电波什么也听不到，他也制造不出幻听，让自己听到似是来自夜空的，苏沐秋的声音。

“05，29，呼叫1021。”

“05……29，呼叫，10……21。”

“0…5…2…9…呼…叫…1…0…2…1……”

再无回响。

他怎么不知道事实，苏沐秋失踪那天，他身上痛得几乎要把他割成无数块，散落到世界各处。而终究到最后，不过是不愿相信，不过是欺骗自己而已。

什么大义，什么信念，什么“不能让悲剧重演”的借口，都不过是他逃避苏沐秋死亡的借口。

只是死者已逝，生者还要好好活。

世界崩裂的方式，不仅仅是通过一声巨响，还通过无声的遗忘。

 

2

 

东边的飘窗总会在清晨送上最早的一批阳光。

黄少天喜欢阳光，尤其是冬天，躺在阳光里打滚是他终极不变的梦想，可惜在红区当调酒师的那段日子确实苦逼。调酒师工资不高，加上身份特殊，他只能住在暗巷里，每天靠着刚刚没过窗户上方三分之一的阳光过活。

安排他在酒吧调酒时叶修就说喻文州喜欢酒吧，或许是一种对身份的掩饰，过早暂露头家的年轻人总需要一些“把柄”被头儿握在手里，喻文州的“把柄”，国安局的同僚都清楚，一是直A癌，二是去酒吧。

去酒吧后要做什么，那就不是他们想深入了解的事情了。

由花天酒地变成传递情报，由传递情报变成颠鸾倒凤，别说国安局那些同僚，连叶修听到消息时都掉了烟头。

“什么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啊！”叶修事后悲愤地长叹，“黄少天遇上喻文州，喻文州遇上黄少天，那不是互相缴械投降么？”

Leader遇见Seed，那不得互相缴械。

因而当联盟的降级决定下来时，叶修觉得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，他确实是“用人不当”，事后叫他背了基因中心打制的纯金24K高压锅。

黄少天也一直喜欢跟喻文州在阳光下颠鸾倒凤，不过居于条件限制，就算在联盟的秘密基地他们还是只能在晚上拉窗帘，床头灯开得极亮，喻文州吻过他的腹肌，还能看清那细细密密的汗。

如今回到联盟，喻文州即刻买了主卧靠窗的房子，窗边是一家三口睡着还能打滚的大床，他看着黄少天在新床单铺上去的第一天，裹着被子打滚，把他买的鱼形抱枕都压扁了。

黄少天被他遣送回国当天，车队在前线被火炮轰过，唯他侥幸留下一条命，送回禁区医院时喻文州差点没疯得要跟进手术室。所幸有方士谦在，还有他的信息素吊着，在鬼门关游了一圈，又游回了人间。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时黄少天包裹得像只木乃伊，连闭着的眼睛都写着疲惫二字。喻文州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一直守着，从天黑守到天亮，再从天亮，守到下一个天黑。

黄少天休养期很长，受过重创的身体一时半会儿总不能那么容易恢复。黄家有意把黄少天接回去静养，喻文州不让，请了长假，陪着他。黄少天受伤一场，生生把喻文州从十指不沾阳春水，修炼成了新东方大厨。以至于某天黄少天躺在床上掀起衣服，戳着肚子上松动的肌肉抱怨喻文州。

“腹肌都没了怎么撩你啊啊？”

“别动。”喻文州握住他的手腕，往上推开他的睡衣。黄少天身体素质向来好，且加上Alpha信息素引导着，外伤愈合得特别快，胸腹上原本纵横交错的伤口已经愈合，结痂掉了后是一块块明显的伤疤。

“很丑很难看是吧，”黄少天摸着腹部一道横贯的长伤疤，微微叹气道，“以前很好看的，八块腹肌加上马甲线，你一直很喜欢，可是我已经没有了。”

喻文州低下头，舌尖轻轻在他伤疤上舔吻。黄少天腹部一阵抽搐，他即刻停下，抬头道：“还在疼吗？”

“早就不疼了，已经愈合这么久。”

“可我心里疼，每次看到，心就疼。”

喻文州拉好睡衣，拖过被子把他们裹在一处。他觉得他已经患上了严重的创伤性后遗症，每时每刻看着黄少天仍不满足，只有在晚上，在床头灯下，搂着他在同一床暖被中，身体紧紧地相拥着，感觉到他实实在在的温度，才有稍稍的安心。

“你不会什么都没有，只要你还在，我就什么都有。”

黄少天抓着他的手，在他掌心画圈圈。

“文州我突然很好奇，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先别打断我，如果我不在了，你会怎么办？”

死亡是他们要面对的第一课，纵使军情局特勤接受过训练，对痛苦的承受程度比普通人更高些，但也不代表一方死去，另一方还能自在随心活下去。

生离死别是人生一大痛，枉论是谁。

喻文州搂着他的肩膀，静静地看着天花板，不说话。

气氛有些凝重，黄少天看到喻文州眼底沉淀的哀伤，突然有点后悔。

叫一个刚刚失而复得的人假设他的爱人离去，这把刀真是捅到心底里去。

“我不知道，”喻文州想了很久，无奈道，“我真不知道。”

“我应该不会因为失去你就失去全世界，你应该也不想看到我失魂落魄，所以我不会，”喻文州温柔地亲吻他额间的头发，“但我的世界本来是有你的，如果你离开，那只能把属于你的那部分敲碎重新拼凑。”

“重新拼凑出来的世界，已经不是我原来的世界了。”

“少天，不要死。你活着，我就拥有全世界。”喻文州紧紧抱着黄少天，笼入被体温裹得温暖的被子中。

晨上已三更，露浓花重，又是一场春梦。

没有靠窗的软床，没有床头灯的暖光，没有黄少天，只有梦。

梦醒了，也该回来了。

喻文州缓缓睁眼。

他还在国安局给他安排的宿舍中，他还是国安六处的“死亡之手”。

可黄少天，已经死了一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