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笑忘书

喻黄：将军X戏子

前文戳（4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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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了夜，戏楼檐下早挂上了大红灯笼，门前车水马龙，水泄不通，达官贵人早入了二楼的贵宾席坐定，楼下坐席坐不完，站了许多人在走道上。王杰希和喻文州都去得晚，加上身无长物，掏钱出来委实叫人笑了一番。喻文州不着恼，王杰希却担心他的伤口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裂开，护得他周全，自己免不了被挤挤撞撞。

北平王家的大公子出门看戏素来坐头席，入门便是随从开路，今儿连进门都被排挤一顿，真憋了口气在心里吐不出去。

喻文州很快觉察到王杰希的心思，他被挤得靠在一处墙边，王杰希在外围护着，堪堪替他围出一点空隙。

“有些受不住？”

“这话你是问我？”

喻文州却答非所问：“我第一次见到少天的时候，他唱的是虞姬。说是雌雄莫辩倒也说得过去，但他的虞姬，真烈，是他的风格，笼不住的金丝雀。”

“我第一次见到四千儿的时候，他唱的是《空城计》，唱的是孔明。回头见着他，动不动发脾气，怎么觉得这差别就这么大？”

喻文州抓住了他话里的字眼，挑眉道：“你叫方老板四千儿？”

王杰希咳了一声，别脸看向他处道：“方老板叫不惯。”

“你该叫他二爷的。”

“你又叫过黄老板六爷？”

喻文州略略思索一下，微笑道：“当然叫过，少天不让，就不叫了。后来他嫌我用国语念他名字瘆得慌，用白话念反倒叫他舒服些。”

王杰希“哦”了一声道：“我以为还是独在你们之间的爱称呢。”

“别说我，你自己不还是天涯沦落人？”

“不见得你能好到哪去。”

高手过招，点到即止。喻文州一句话堵了王杰希，王杰希也一句话堵死了喻文州，两人看着对方，都觉无奈。

开场鼓紧密地敲了，喻文州眉间微微蹙起，道：“我记得《霸王别姬》的开场不是这样的。我听戏不多，你是惯常听的，说说看，这一出是什么？”

王杰希也是微微蹙眉，道：“我不算听得多，不过父亲爱听，陪着看了几场。你这么一问我，我也没主意，等他唱起再跟你说？”

“你们两个娃子真不懂，这是《长亭送别》。”

旁边一位叼着烟斗的老者吐出一口白烟，取下烟嘴，慢悠悠道。

老者话音刚落，台上翩然飘出一位身着粉色罗裙的女子，小步慢走，身段柔得全然不像男儿身。台下一阵叫好，待那声音一起一落，那台下叫好声更得劲了。

那唱的是：“碧云天，黄花地，西风紧，北雁南飞，晓来谁染霜林醉，总是离人泪……”

“啧啧，果真是黄老板啊。”老者噙着烟斗说话，烟斗在他嘴里一晃一晃的。

王杰希侧头道：“老伯怎么说？”

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俩，笑道：“你俩是外地来的，不知这其中的奥妙吧？那黄老板本是唱小生的，后转了旦角，哟呵，这转对了。这戏班子上下，能跟黄老板搭戏的，只有方老板，不信你等会看，待会儿那张生出来，会不会被黄老板压下去。”

“黄老板竟然这般厉害？”

台上一段方罢，红娘唱过“姐姐今天怎么不打扮”，黄少天便接了下句：“你哪知道我的心里呵！”

老者听过这一段崔莺莺自白心意，啧嘴道：“你听这，我如果还年轻，非得被勾了魂去。黄老板什么都捻得出手，这戏班子不说大半，十分有三分是靠他撑下来的。就像这次……唉，若不是黄老板，换了个人，场子早被砸了。”

喻文州闻言探过头，道：“老伯，什么缘故？”

老者四下看了看，凑近前小声说：“我跟你们说，你们可别乱嚷嚷。那新来的提督，不是看戏的，他四姨太爱看，逼了他请黄老板和方老板。这不请还好，一请，诶，坏了。”

“你们别看黄老板这样，常日扮相那是要多好看有多好看。那四姨太的女儿回头看到黄老板的日常扮相，顿时迷住了。黄老板方老板上车，他那闺女还追了出去，哎哟，当街拉拉扯扯，真不害臊，真是窑子里头牌养的。”

喻文州关注点却在黄少天身上，急道：“那黄老板怎样回应？”

“能怎样回应呗，提督家的闺女，就算黄老板有意也不敢，甩了她就走了。这丫头不死心，叫她那当提督的爹下令，生生把今晚的《霸王别姬》改成《长亭送别》，不然就叫她爹砸了场子。她本意想刁难黄老板，毕竟黄老板唱得多的是虞姬，没料到这莺莺，哟嘿，还是顺手拈了。你们说，这黄老板厉害不？”

老者在啧啧声，喻文州却看了眼王杰希，神色有些微的不爽。王杰希仔细品鉴了那不爽的成分，大致是才有一个方士谦，回头又来了个许家闺女。

老者想了想，又补了个八卦：“听人说，那三姨太还亲自送出来，不过那眼神，啧啧，一直停在方老板身上。”

得了，这些微的不爽也出现在王杰希脸上了。

“黄老板和方老板也是苦出来的，别看他们现在这样风光，当时跟着那老班主还不是天天被打。老朽看戏看了这么多年了，看着这俩从毛头娃娃长成这样。唉，唱出角儿了好是好，可这乱世，出点名就被盯上，无名无姓，回头就不知冻死在哪里。反正老朽命也不长了，过一天算一天罢！”

《长亭送别》一折戏，算不得多长，一出戏罢了，黄少天便回身回后台。提督家那闺女把他们晚上的安排搞得一团糟，原本的《霸王别姬》换了《长亭送别》，天色尚早，还得方士谦补上一出《长坂坡》。

他二人互相搭戏最是顺手，换个人搭不打紧，总归差些火候。黄少天唱崔莺莺，那唱小红娘的孩子苗子好，却跟黄少天一搭，顿时被压得找不着路了。

哪料得在黄少天谢幕回身时，提督府的家丁突然冲上来将他半围在中间。黄少天抬眼望去，今天下午纠缠过他的那位许家小姐，就坐在二楼看着他。

“这是不许我回场？”

黄少天还身穿崔莺莺的戏服，男声从那样的女相中发出，有种诡异感。全场轰然一声闹，却在看到家丁亮出手枪时一个个屏气不语了。

“黄老板唱的好，我家小姐叫黄老板多唱几首拿手戏。”为首的家丁掂着手里的枪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黄少天。

“好没道理，这戏本子的安排已经被小姐打乱，还要再乱上加乱？”黄少天抬腿便走，那家丁抬手对着屋顶就是一枪，吼道：“黄少天，你今天是想走也走不了，你若不唱，这子弹就招呼到你脑袋上。”

黄少天扣着拦路家丁的手，暗暗握着劲，回头看向二楼轻笑道：“这也是小姐的意思？我若是真不唱，你就在这里，一枪崩了我不成？”

众人看着台上，冷汗频出，纷纷抬头望向二楼主位上。

他抬眼望去，却看到那提督家小姐背后冒出两个人来。喻文州从远远望去还是病弱的形象，在王杰希身侧不声不响，只抿唇微笑着。随从低头在许小姐耳侧说了些什么，许小姐立刻起身回头，看着王杰希，神色惊异。

开始不过是王杰希跟许小姐说话，片刻后喻文州也加进来。饶是他隔得远，也见得喻文州那标志性的桃花眼半垂，复而一挑，眸眼微微动着，看向许小姐。

他知道喻文州那桃花眼，甚能招惹烂桃花。果不其然说不上几句话许小姐便有娇羞之色，加上王杰希在一侧说话，也不知他究竟说了什么，让这刁惯了的提督小姐点了头。

而后不久便有家丁高喊：“小姐说黄老板辛苦请回，改日点一出《游园惊梦》，黄老板不许推辞。”

台上台下的人都松了口气，便也顾不上当场讨论方才比台上还精彩的戏码了。黄少天鄙夷地甩开家丁的手腕，回眸刚好瞥到喻文州看向他，眉眼还是弯弯的，他身侧坐着刚才那位给他发了大难的千金小姐。

黄少天一声冷笑，好一双桃花眼，好一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喻少！

他那一声“你哪知道我的心里呵”，真是唱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