繁牧

半隐退,随心更,妙笔不生花,粮少且口淡,致力爬墙,胡乱改名,fo前留意,不留神就平地失踪

【喻黄】不怨飘瓦(上)

不怨飘瓦


虽有忮心,不怨飘瓦 —— 庄子


#超短篇,上中下,完

#带微量王方

#我爱古风,我爱武侠

#摸鱼报社篇嗷



(上)

那堰城的人都知道,连江楼的说书先生,有张好嘴。惊堂木一拍,堂下数千之众,便都鸦雀无声。

只可惜了那面皮。

听过他说书的人都连连叹息。

那说书先生姓喻,长相清秀,气质清华,登台时常一袭浅色衣裳。或水绿,或月白,或天青,如那天边的云,挥洒了宽袍大袖,慢慢地走过千年岁月,踏上方寸高台。

只是可怜那喻先生,虽人中龙凤,然而是个瞎子。

有些人是后天失明,有些人是先天失明,喻先生是后者。

从出生时就看不见吗?

不知道。

先生的见识,是怎么习来的?

不知道。

好事者悻悻。喻先生抿了抿唇,他真的不知道。自打有记忆起,他就这副模样了。他归往何处一目了然,左不过“死”一字,从何而来,是千古之谜。

随他一同来连江楼的,开始是个老者,姓方。每日喻先生登台说书,方老者就握着小茶壶坐在台下,看他,看他,一直看他。

后来不知何故,喻先生再次入连江楼时,老者已经不在了,代替他的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剑客。堂里的客人都认得他,姓黄,很健谈,在江湖上也算有薄名。那一日黄剑客在连江楼等人,在楼上坐着听了场喻先生的说书,在离开十来天后就常驻连江楼不走。那剑客行事洒脱,给的打赏大方得令人瞠目,满堂叫好声中,偏数他最带劲。喻先生记得他,下了台会扶着老者上前问好。时而得闲,剑客也会邀请喻先生和老者楼上雅席就坐。喻先生不喜饮酒,剑客饮酒过度会手抖,也只沾一些,老者反而喝得多些。一来二去熟了,老者离开后,剑客直接住进喻先生在巷尾的青砖小屋,每天替了老者坐堂下,端着小茶壶,看他,看他,一直看他。

倒是有人打趣剑客,从此听书不用花茶座钱了。

小剑客只抿嘴微笑,浅浅的酒窝中氤氲出淡淡的羞涩和骄傲。

何止茶座钱呢,小剑客在心里说,人都是我的了。

堰城最近来了个名医,姓方,带了个王姓的大小眼徒弟。方大夫携徒游历天下,路过堰城,在医馆替返乡探亲的张大夫坐堂,顺便赚些路资和食宿钱。这方大夫是个好听故事的人,偏偏带的又是个好奇心能撑天的徒弟。这日小雨,医馆人空空,抓药的伙计直靠在柜台上打瞌睡。大小眼徒弟誊抄方子抄得手酸,方大夫逮着没人,悄悄叫徒弟收了单子,一师一徒瞅着伙计和掌柜都打盹,借口要去趟茅房,双双从后院翻墙出门。

徒弟年轻,翻墙翻得轻而易举。大夫上了岁数,跳下来后撑着膝盖喘气。大小眼徒弟看着师父,大眼瞪得更大,小眼缩得更小,指指围墙转角:“师父,后门没锁。”

方大夫正喘着,闻声差点一口气顺不过来,憋死过去:“你怎么不早说?!”

大小眼徒弟抬头望天,专注地思考一下,道:“师父常说,行事要有自己的风格。”

你丫的老子可没教你出个院门也要有自己风格!方大夫腹诽,却没说出口。好不容易逃出来,当务之急是抓紧跑,可能还赶上那说书先生收尾。

喻先生今日穿了件明黄色的衫子,手握黒木纸扇。那明黄衫子不用说便是小剑客的手笔。小剑客偏爱亮色,似早春的迎春花,偏生眉眼生得俏,宽肩蜂腰,握着剑鞘台边一站,能引得连江楼跳舞和唱歌的姑娘们连连注目,不少客人也欢喜看他。那明黄衫子是剑客的衣裳,今日应该是有意捉弄,故意给喻先生穿了黄衫子,衬得那往日苍白的脸色有几分颜色,显得气色极好。

方大夫便由着那明黄衫子注意到喻先生的面容,再注意到了他紧闭的双目。

眸眼深深,眼形如杏。若是能睁开,真的是一方美目。

喻先生讲的是三国,方大夫携徒弟溜进来时,“三顾茅庐”才起了个头。

毕竟是去得迟了,堂内座无虚席。方大夫给多了茶座钱,得了店家小二指引,从侧边通道挤到台前,跟高台不过几尺之隔。唯一不足便是没有座位,师徒二人只能站着。前边还站了个小剑客,月白的衫子,握着把花纹繁复的长剑,把玩着紫砂壶,眼睛漫不经心地四下乱飘,神思全然不在说书先生说书上。

“这说书先生,能治。”

方大夫冷不丁说了句,四下乱瞟的小剑客闻言突然转身,眼神定在师徒二人上头。

“你说能治?”

方大夫笑了声:“先生前世有劫,今世报应。化了劫,便能复明。”

小剑客越过身后两人,径直到方大夫面前:“求先生告知,怎样才能治好文州的眼睛?”

“文州?”方大夫道,“说书先生是叫文州,喻文州?”

大小眼徒弟忽地抬起头。

“是,”小剑客应道,转口立刻说:“先生若能治好文州的眼睛,多少酬劳我都给。”

“不难,”方大夫捋着短须,瞥了眼大小眼徒弟,微微一笑,“只要你能打过我这个小徒弟。”

大堂中突然起了一声尖叫,随后便有两个人影飞出。玄色那个手持拂尘,白色那个掌握长剑,一来一去,招招式式皆在半空中。堂下听众早被打斗的二人吸引了注意,见两人打到精彩处还不住叫好,活脱脱把说书先生撂在台上。

喻先生停了说书,侧耳细听那动静,突然一拍惊堂木,道:“少天,住手!”

那惊堂木声势大,完全镇住了台下喧闹的众人。静如黑夜的大堂中,有一人的声音便分外清晰:“小孩子斗气,打打架,没什么大不了。”

“你到这堂上,是听我说书,还是看人打架?”喻先生撂下惊堂木,冷脸道:“今日乏了,各位,明日再见。”言毕理理衣袖,竟直接摸索着下台。

那打斗正酣的小剑客瞥见喻先生要下台子,几招内收了气息,飞身躲开拂尘的鞭袭,返身站到喻先生身侧。

那堂下客人兴味未尽,被这般一搅和,说书听不成,打架也没得看,花了茶座钱,心里难免窝火。可那小剑客的厉害,熟客大多知晓,不敢造次,满肚子气直接发到挑起事端的方大夫和他大小眼徒弟身上。

方大夫看着齐齐起身,望着他的听客。

虎视眈眈的模样。

“徒弟救我!”

英雄气短的方大夫终于还是喊出了这句。

“文州,对门林掌柜的桂花糕出锅了,要不要吃点?”

喻先生扶着拐棍走在青石板上,理也不理。

“文州文州,你不是喜欢听我吹笙吗?回去我吹给你听好不好?”

“文州文州,上次那最后一块冻糕是我吃掉的,炸花生米藏在床下小坛子里,还有那个你顶喜欢的梅花饼,是我藏在柜子里的……”

“文州文州,你要怎么才不生我的气嘛!”

小剑客扁着嘴,委屈地摇他的手臂。喻先生再一次甩开,收住脚步,转头道:“你还知道我在生气?我生什么气?”

“我不该在你说书的时候跟人打架。”

“就这样?”

“我跟人打架动了真格,可能会受伤。”

“然后呢?”

“我如果受伤了你就会担心我,然后就会整夜整夜睡不着,想照顾我可是又照顾不了,”小剑客拉着他的手,“文州,我知错了,我知错了。我保证,今晚的肉少吃一半,饭也少吃一半,觉也少睡一半。如果你还不解气,我就给你整夜整夜吹笙,整夜整夜给你抓老鼠,整夜整夜给你唱歌。”

喻先生“噗”一声笑了,扶住小剑客的手道:“知道我担心,知道自己错了,下次就不要这样了。”喻先生伸着手,试探着往前。小剑客知意,拉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,笑道:“文州,你再检验一下,我的灵魂是不是还那个颜色?”

喻先生在他脸上拍了拍:“还是那个颜色,冬日阳光的颜色。”

方大夫拉着徒弟躲在巷道口的转角,偷偷看着前面相互扶着,慢慢走进街边一间卖糕点小铺的那对。喻先生下台后,小剑客便给他披了件外衣,两人穿了一般颜色的月白衫子。佩剑那个气势如少年将军意气飞扬,扶杖那位气质如帐下军师沉稳熨帖。同样的颜色,因了人的不同而现出不同气韵。

“小王啊,多亏了你,不然为师我就被那帮人揍惨了。”

大小眼徒弟两眼抽了抽:“师父,其实我现在也很想揍你。”

方大夫板着脸道:“你这孩子,怎么可以这么不尊重师父呢……哎哟我去,你还真打啊……打人不打脸,打人不打脸!还要靠脸吃饭!”说话间,头上簪子就被拂尘抽去。方大夫扶着发髻,怪叫着躲开。怎奈拂尘轨迹诡异,方大夫越是躲闪,拂尘在他头上越是乐此不疲地徘徊,捉弄他可怜的发髻。

大小眼徒弟收了拂尘,瞥了师父乱成狮子毛状的头发一眼,道:“如果要靠师父的脸吃饭,徒弟早就饿死了。”

“嘿!你这小没良心的。”

大小眼徒弟淡定地指着方大夫身后,道:“师父,有人追上来了。”

方大夫闻言一哆嗦,颇没风度地往徒弟背上一蹦,死死抱紧他的脖子指着前面道:“徒弟快跑!驾!”

“呵,”大小眼徒弟反手敲了方大夫一脑袋,“骗师父的。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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