繁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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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喻黄】不怨飘瓦(中)

不怨飘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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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花予独立,风雪人不归



小剑客昨夜收到了家中寄来的加急信笺,上面寥寥四字,字字千钧:母病速归。

小剑客托了对门开点心铺的林掌柜替自己照顾喻先生一段时日,收拾了简单的包袱,辞别喻先生离去。

喻先生总觉得奇怪。小剑客收拾包袱时他在一侧,小剑客往包袱里放一样东西,他就摸一下,看看冬衣够不够厚,料子够不够软。小剑客冬衣带得不多,包袱中叮叮当当放了不少硬物,他还摸到了小瓷瓶和麻绳。

“娘亲老毛病,秋冬病发。前段时间刚好得了一瓶保心丹,给娘亲送去。”

“那……”喻先生握着他的手,“麻绳呢?麻绳做什么用?”

小剑客拍着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:“文州,走南闯北的,什么都要带点在身上。万一哪天缰绳断了,那麻绳不就能暂且派上用场了?文州,不用担心我,我到家了就给你来信。你要好好听老林的,吃饭记得吃两碗,睡前打热水泡脚,冷了自己记得添衣。冬衣我都收拾在大箱子里,从上往下是天青、月白和水绿,最下面那件是今年新做的,很厚。银钱在小柜子里头,柜子钥匙在你枕头下面,刻了三条纹路的那把。还有,还有……还有什么来着,我忘了你等我想想。”

“还有你要注意安全,替我向伯母问好,到家来信,”喻先生摸索着抚着他的侧脸,道:“少天,给我抱抱。”

“好,”小剑客张开双臂,狠狠搂住喻先生,抱着他的头拍背,“给你抱给你抱,再好好给你摸摸我的灵魂。”

“暖的。”喻先生在他肩窝里蹭了蹭。

“是暖的,”小剑客笑了声,“文州,你要记得他的颜色,下次我回来,你就能认出我了。”

“一定记得,”喻先生捧着他的脸,拉开两人距离,“少天,快走吧,天色不早了。”

“别动!”

小剑客突然凑上来,在他唇角咬了一下,喻先生即使看不见,也能想象得到小剑客做这个动作时的表情。那一定是亮晶晶的眼眸,嘴角带着淘气的笑,哦,听说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。

那是他的太阳,是照进他黑暗世界中唯一的阳光。

小剑客说,家里距堰城,需要半个多月的脚程,骑马也需十日。

喻先生掐着时间,数着小剑客归家的日子。半个多月过了,小剑客也该来信了。

他却没等到信笺,等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。

彼时他说书完毕,收拾了东西准备走。林掌柜点心铺忙,叫了自己小学徒方锐照顾喻先生。喻先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,小学徒从身后绕过来给他加了件冬衣。

“下雪了?”

“下雪了,外头好冷。先生你裹紧些,等会受凉了。”

“什么颜色的?”

小学徒愣了一下:“月白色的。”

江畔何人初见月,江月何年初照人。

喻先生突然想起,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收到小剑客的信了。

初雪过后,天出奇的冷。喻先生把自己缩成一个雪白的毛绒绒的团子,窝在家中,捧着小手炉烤火。

他听到小学徒说:

汀上飞过一只白鸟。

石缝中开了一朵野花。

巷口走过一个卖花生的小娃。

断桥上站着一位穿绿罗裙的姑娘。

树枝沉甸甸坠了一颗鲜红透亮的果子。

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在阳光底下,慢慢生根发芽。

记得绿罗裙,处处怜芳草。他们都在阳光下,那他的阳光,现在在哪里呢?

他想他的阳光了。

堰城下了第二场雪,接着第三场,第四场。呵气成霜的冬天,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投射在雪面上,晶莹地,耀眼地,跳跃着,反射着。

在一个雪夜,他听到了久违的敲门声,“砰砰砰”三下,急促而紧张。

声急多坏事。

小学徒蹦着出去拉开门栓,披着大氅的方大夫和大小眼徒弟,从门外直闯里屋。小学徒拦都拦不住,追在他们背后跟过去。

“喻先生——”方大夫进了里屋,一声长叹,“冻死我了!”

炉中烤了几个芋头,师徒二人进来时正好,芋头出炉。方大夫冻得直抖,见到芋头便扑上去。大小眼徒弟怕方大夫一时没控制住,连着皮一起吞了,忙忙从他手里抢了芋头,换来方大夫一个委屈的神情。

“徒弟长大了,师父管不住了。”方大夫叹着,拉着喻先生抱怨,“以前还是小不点时,多听话,现在倒好,叫他往东偏偏往西,还总拿拂尘撩我头发。喻先生,你有见识,你说说看,你见过这样的徒弟吗?”

喻先生喝着茶,思忖道:“还真没见过。”

“对嘛!”方大夫一拍大腿,“杰希你听听你听听,都没有这样的徒弟!”

“不过,”喻先生笑道,“历史都是当下,流传下去就成了历史。方先生成为历史上第一位有这样徒弟的师父,也未尝不可。”

大小眼徒弟默默把剥好的芋头分一半给喻先生。

“对了先生,我跟徒弟今夜来访,是找到了一味药,可以治先生的眼睛。”

喻先生端着的茶盏停在唇边,摸着放下茶盏,道:“先生怎地知道这味药可以治我的眼睛?我自打记事以来,便从未见过光,更未找过先生看眼睛。”

“医者仁心,先生的失明本就奇怪,若非我跟徒弟粗识通灵术,还未能发现先生症结所在。先生是前世有劫,今世报应。需天拿山顶天池水点化,才能化劫而去。”

喻先生心跳突然加快,心悸得紧,好像接下来就要发生什么。

“小徒弟贪玩,去了趟天拿山,顺便带回了天池水。”

喻先生摩挲着杯沿,轻声道:“先生大恩,酬劳我可能付不起。”

“酬劳?上次喻先生说书说到一半就跑了,只要喻先生把这段说书补上,就当两清了。”

喻先生犹豫了:“不敢当……”

方大夫突然怒了:“先生是觉得,我喜欢的说书,竟然还不如这么一瓶天池水?”

喻先生笑了声:“那便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
披上天青色衣衫,手持折扇,堂中一站,便是气度非凡。方大夫和大小眼徒弟,在温暖的室内,切切实实听了一场单为他们的说书。喻先生便在第二天醒来后,着着实实看到了清晨第一缕阳光。

今日积云散了,阳光来了。

原来白色是这样的颜色,原来天青和水绿这样淡雅,原来那么不正经的方大夫长得如此凛然正气,原来他那叛逆的徒弟是大小眼。

原来以为,只要在心里感受到阳光就很美妙,没想到看到阳光,更加美妙。

他更想他的阳光了。

大小眼徒弟定定地看了他很久,动作很慢很慢地,从身后拿出一个白布包,递到喻先生面前。

“是他。”大小眼徒弟说。

是谁?!

喻先生抢过白布包撕开,一柄长剑从布包中滚落在他膝上,暗沉的黑色剑鞘,剑柄上冰蓝色的宝石熠熠发亮。

喻先生闭上眼,手指轻轻抚过剑身。

阳光的颜色,还有那熟悉的触感,这是冰雨,这是他的小剑客的,随身带的那把剑。

“他不听劝,执意去了天拿山天池,我追过去时,他已经收集好天池水了。”

喻先生呆怔的神情叫大小眼徒弟极不忍心,斟酌着词句:“天命有之,回天乏力。临走前他把剑交给我,叮嘱我一定要先治好你的眼睛,再告诉你这件事。”

“为什么……”喻先生喃喃道,“为什么?为什么?!”

他的世界黑暗了,曾经有光,那是他的阳光,他已习惯了在黑暗中捕捉这丝光明,习惯了在黑暗中拥抱这番热量。可是现在,他的阳光不见了,即使天亮了,他的世界,却连最后一点明亮的颜色都被夺去。

他不要复明,他只要他的小剑客,他的黄少天陪在身边。

哪怕他看不见。

哪怕他一辈子都看不见小剑客的容貌。

他只想要小剑客,如今小剑客都不在了,把全世界给他,又有什么意义?

这有什么意义?!

为什么?

为什么!

为……什……么……

“你想知道为什么吗?”冥冥中,他听到了大小眼徒弟的声音,“前世有劫,今世来报。”

“先生,你忘了什么?”


《生查子》

牛希济


春山烟欲收,天淡星稀小。
残月脸边明,别泪临清晓。

语已多,情未了,回首犹重道:
记得绿罗裙,处处怜芳草。

PS:双十一,来应景报社口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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