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喻黄】笑忘书4
笑忘书
喻黄：将军X戏子
前文戳（3）
对历史来说，很多人都是蚍蜉
4
全城追捕过不了多久便偃旗息鼓，军队被收归，新的提督进驻原城，城内外都实行了一次大清扫。很多人已经说不上之前的大帅手下死了多少人，不敢问，不敢想，只敢在被突突突枪声惊醒的早上，捂着孩子的耳朵，轻声哄着，那是鞭炮声，放炮炮。
消息传入院子时，喻文州已经能下床缓步走路了。他们的衣物一直在旅馆中，或许早就被扔了。先头军阀头子坐镇时他们不敢出门，现在的新提督敌我不明，他们连院门都没能出去过。好在方士谦和黄少天是苦出身，院子不大叫人收拾，除了做饭的李婶惊奇两位爷突如其来的好胃口，也没有更多的人，觉察到这里窝藏了“杀人犯”。
喻文州和王杰希换的都是黄少天和方士谦的长袍马褂，喻文州换完衣服亮相，王杰希坐他身后看了很久，颔首道：“总算不像十里洋场的喻少了，果真要人靠衣装。”
喻文州略无语地回头看他道：“你除了戴眼镜，还有其他地方能靠衣装？”
喻文州生来的缺陷就是眼神太过招惹烂桃花，王杰希生来的缺陷就是眼睛大小不一。两人上学时就没少互相嘲笑，每次见面还是拿这个互怼，乐此不疲。
穿长袍马褂的二人在院中，因为有方士谦和黄少天在，秉持着不能丢脸丢到对家，都安静得很。
不过这安静其实是因为王杰希在院中支了个炉做酱肘子，没空搭理喻文州。自从王杰希把方士谦的猫拐带走，方士谦看他总不顺眼，十次从他面前经过九次能装看不见。为表歉意和诚意，王杰希决定拉着方士谦整肘子。
大少爷别的还行，烧火确实不好，烧得整个院子白烟阵阵，呛得刚从门外进来的黄少天以为走水了，脚步一错，险些摔倒在门牙子上。
从小厨房顺来酱油的方士谦，见状差点炸毛，回头看到黄少天衣摆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，唬了一跳，来不及批评便急道：“小祖宗，你出门又跟人打架了？？”
“没有……”
方士谦顿时急了，顾不上被烟呛得流眼泪的王杰希，快步上前拉住他：“还说没有，你身上的血是哪来的？今晚有一场你我的戏，你上不了场可是要得罪人的！快坐下给我看看，伤到哪了？”
黄少天挣扎着坐下，神色还有些失常。方士谦抓过石桌上的茶水给他一气儿灌下去，黄少天呛咳了几声，扶着桌沿道：“没什么，四千，我只是亲眼见到打死人。”
王杰希烧着炭炉，闻言一声嗤笑：“我说是什么，打死人的场景见得多，战场上尸骨累尸骨，弹片削飞半个脑袋常见。现在乱世，乱世你想看到什么？兄友弟恭，父慈子孝？”
廊下坐着看书的喻文州抬起头，放下书卷道：“少天，你说。”
“城外打死了几十个兵，说是叛逃的。我看是新上任的那位爷看不惯旧的那些人，清扫场子。”
王杰希抬头道：“黄老板说的新上任的提督，是姓许？”
“这个没打听清楚，听说是。怎么了，你们——你们认识他？”
王杰希同喻文州廊上廊下对视良久，王杰希慢慢摇头，喻文州也是，但谁也看得出他俩的摇头，不是同一个意味。
良久，喻文州敲着手上的书籍，低声道：“算是……但是我没想到会是他接手原城。”
黄少天愣神愣了好久，突然冷笑一声，跳过栏杆一把揪起喻文州的衣领。他手下功夫不错，喻文州人在病中身子骨软，加上没防备，被黄少天提溜着提起半个身子。饶是这样，他还是不急不慢地笑着，道：“少天怎了？”
黄少天揪着他的衣领，咬牙道：“那个崔大帅在原城的时候，他怎么管我不知道，至少我没见过死这么多人。你他妈为什么……”
“天儿放手！”方士谦上前一步扣住黄少天手腕，却听到王杰希在他身后叹道：“因为他导师评论过，喻文州有经天纬地之才，却只能做这些事。”
“杀人？！”
王杰希略加思索，点头道：“一枚会暗杀的棋子。”
“那你呢？”
王杰希耸肩摊手：“我是一枚会明杀的棋子。”
黄少天瞪眼看着喻文州看了许久，甩手推开到一旁，背靠着红柱兀自望天。喻文州松了松衣领，还是笑着，风轻云淡的模样，口中轻声道：“少天，结果变成这样，我也是不想的……”
“他杀了多少个人你知道吗？”一句话点燃了黄少天的导火线，他顿时炸了，指着照壁道：“我刚刚亲眼看着，一个小叫花子，小丫头，瘦得皮包骨，没讨到吃的，饿得走不动，被车撞开……她那样瘦，纸片一样飞起来，直接掉到我身上……”
“她还有气儿，我抱着她一路跑，那大夫说，救不了，他想救，但那小丫头活不下去的。这样的世道……这样的世道，不该是能救一个是一个吗？？”
喻文州静静地听他说完，微微叹气：“少天，变成这样，我也是不想的。我是听令行事……”
“那你为什么要参与进去？打打杀杀有意思吗？日本人把东北全占了，怎么不见你们去打日本人？？”
“少天，那你的意思是说，你想让我一人，扭转国运乾坤？”
黄少天涨红了脸：“我没有！”
“我不是没想过。”喻文州神色平静，仿佛刚才黄少天的无名火不是针对他，他只是个调解者。喻文州顿了顿，继续道：“那崔提督外通日本，上头命令，让我解决掉，空出的提督一位，由杰希暂时接替，再等北平那边命令。中间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插入这个许提督，我不知道。你看现今官官相护，利者为上，这官场的混沌风气，是我能左右的？”
“不能左右，就不能做些什么？”
喻文州轻声叹气道：“正如你说的，能救一个是一个。但现在，要救的人太多了。那位大夫可能不是不肯救，而是就算当时救活了，那个小丫头也活不下来，不如叫她早些脱离苦海。”
黄少天冷笑道：“都说是戏子薄情，我看最薄情的是你们这些人。”
喻文州正待说话，老管家从门外小跑进门，见到廊下站了四个人，还有两个是陌生人，顿时傻了半晌，好在年纪大遇事多，定下神来道：“四爷，提督有请，请二位爷到府上一叙。”
“小爷今天晚上有一场，叫他晚上来。”
老管家面露难色：“六爷这话，叫老奴怎么回呢？”
“反正我不去。”
“提督知道六爷素来性情傲，已经派了人守在门外，说如果六爷不去，就在这边守门守到六爷出门。”
“这简直欺人太甚！等我，我去……”
“我去。”王杰希抬手拦下黄少天。
“这个许提督是我父亲手下的，他不敢刁难我。抱歉阿伯，唐突了，请先回一声他们，我稍后就到。”
“等等！”方士谦拦在他面前，“你去做什么？我们最多就露个脸，没什么关系的。你们在这里安心养伤就好，何必趟这趟浑水？刚才喻先生说提督一位原是由你接替，你不去倒好，你一去不是自投罗网？天儿犟脾气，等他想通了。我们都是唱戏的，以前苦的时候还不是被呼来唤去的？算不上什么委屈。天儿，回去换衣服，把你的凶样收一收。林伯，你去知照一声，稍后就到。另外，这两位是萍水相逢的朋友，不便对外声张，今晚我们不回来吃饭，您老人家多照顾下。”
“天儿，”等老管家走开，方士谦便叫黄少天，“别闹脾气了，走了。”
黄少天回屋换过衣服，裹上围裙，瞥了喻文州一眼，便连招呼不打就走了。
王杰希轻轻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文州，我们也回屋去，别给他们惹祸。”
“听说今晚的戏码是《霸王别姬》。”
“想去看？”
“第一次见面，看的就是少天的虞姬……方先生说他们都是唱戏的，你觉得呢？”
王杰希叹声道：“我倒真的希望，他只是唱戏的。”
喻文州顿了许久，忽地苦笑道：“就算只是唱戏的，他们也是有彼此。戏中楚霸王最后诀别了虞姬，戏外呢？”
“戏外吗？那该是，牡丹亭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