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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喻黄】阶下雪(05)

阶下雪


前文戳(04)


找了许久,发现最契合《阶下雪》的两首歌,一是《眉间雪》,二是《剑起沧澜》



05

传说中的一剑成名,大抵如此。

黄少天还没从场上下来便被剑灵弟子团团围住,里三层外三层,留了喻文州一人在圈外,很是寂寞。

且不说有多少人能看出门道,就算看出门道,也没人愿放着黄少天,向他嘘寒问暖。

符法修身养性,喻文州习惯了这种清寂,不觉得有何不妥,回身把借来的剑交还剑灵弟子,向黄少天告声别,先回客栈。

黄少天本想叫住喻文州,层层围簇叫他腾不出手,眼看着喻文州走远。

喻文州步步缓行,走回客栈。他身上冷得很,有种莫名的寒流,开始不过一激灵,至此却有渐渐增长的趋势,让他的血液在一步一行中逐步冻结。喻文州握住手腕运气,突然想起了十年前,他落水被救起的那一刻。

捞他上来的是黄少天,救了他的却是魏琛。

彼时他冻得毫无知觉,魏琛以煦阳心法向他运气,催护他的心脉,叫他能强撑起意识,熬到见到大师父。

他可以说,那是他有记忆以来,最温暖的时候。

华阳城万人空巷,街上寂寥得很,大概看热闹的都跑去江边了。他们住的客栈比较小,在小胡同里,拐了几个角便连街上的人声都听不到。喻文州感觉到内力场内暗潮涌动,抬头便看到阴阳双剑抱剑站在他面前,眯缝眼看他。

少年握着手腕站定在原处,眼神中养了两万里雪原,茫茫一片安静。

“挺冷的,是吧?现在运气还来得及么?”阳剑率先开口。

喻文州抬眸看了他一眼,道:“不劳挂念。”

“无须客气,”阴剑道,“不单挂念,还挂念了你十年。不过,你应该是忘了,忘了十年前是谁,把内力传到你身体里了。”

是“传到你身体里”,而不是“传给你”。

喻文州的眼睛倏尔瞪大,那潜藏在记忆深处的恐惧,那股曾蔓延过全身的冰冷,像挥之不去的噩梦,在他梦醒时分伸出魔爪,再度将他拉入深渊。

容器。

年幼的喻文州,在一墙之隔的暖阁内听到的,就是这个词。

那是一个黑衣男人说的,他透过深深浅浅的门帘,看到还有一个人低伏在他身侧,耳语着什么。

“我的容器已经碎掉一个了,还剩下这一个,你看,能装多少?”

“余下一半内力大抵可以。”

男人扫了眼暖阁,喻文州忙躲进被子中,露出眼睛,警惕地盯着门外。

“教主希望何时开始?”

喻文州听到那个男人顿了下,道:“七日后。”

人声随着脚步声渐渐远离,暖阁内烧了炭,喻文州却觉得身上很冷。

服侍他的阿兰姑姑端着药走过来,伸手蒙住他的眼睛:“不要看,也不要听,文州。”

他懵懵懂懂,喝了药后就躺下睡觉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药,他身体很好,能跑能跳吃饭也多,除了有些怕冷,再没别的不适。

阿兰姑姑说他天生寒疾,要靠药物调理。喻文州也不知道真假,只在每次喝过药后,都会皱着眉,看阿兰姑姑。

七日踩着白天黑夜,在期待和不期待中度过了。

那日的记忆其实很模糊,他好像是忘了,唯一记得的是一个雪洞,冰雕上坐着那个黑衣男人,看到阿兰牵着他的手走过来,冷漠一笑:“我的容器,终于来了。”

“想起来了?”

阴剑故意拉长的语调将他拖回现实,喻文州觉得身上更冷了,体内至阴的内力好像被开了闸,源源不断地向他周身涌去。喻文州暗暗往手上加注内力,定住神,道:“你们找我?”

阳剑吹了个口哨:“十年前,教主将他的一阴一阳两重内力,分别以阴阳鱼眼的方式封印在两个灵童身上。一个灵童跑了,两年后,另一个灵童也跑了。再三年后,教主修炼阴阳封印术失败,而存了他大半生内力的两个灵童仍毫无下落,他在他的宝座上,被随侍左右的护法乱剑砍死,临死前还喃喃念着他的两个容器。”

“你想知道,这两个灵童分别是谁吗?你应该很奇怪,为什么你们俩的内力能这么快融合在一处。”

“因为你们两人,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的,阴阳内力。”

“储存了阴阳剑派教主大半生内力的两个灵童竟然都在蓝溪阁,这个消息如果叫人知晓,你觉得,蓝溪阁会有什么下场?”

他要离开,喻文州想,无论如何,他也要离开。

“不好意思,小灵童,”阴剑看穿他的意图,随即拦住他的去路,“这么多年了,该物归原主了。”

“小鬼,准备好了?”

有一瞬,喻文州觉得,黄少天最终选择了剑灵,是对的。

符法无二十年不能成,他才修习了十年,纵使他天资上乘,也敌不过两人连击。

至阴的内力渐渐开启,似是阴阳图中的鱼眼被点化,源源不断地,一层层,往外扩着。喻文州浑身发颤,冷得神志似在冰窖中,集中精神,短刀插在手臂,强硬地叫疼痛逼得自己打起精神。他脑子混沌了,什么不记得,全凭本能和意识,叫自己撑下去。

怎么可以。

怎么可以。

好不容易才从噩梦中苏醒,怎么可以再度回到噩梦中。

梦魇了这么久,该醒了啊。

一袭剑气从身后破空而入,窜入内力纠缠不已的他们之中。喻文州的意识终于撑到最后,身体不受控制般,从高高的雪山上坠落。坠落前最后一刻,模糊的瞳孔中还是黄少天翻飞的身影。

如鹰似蛟,剑气长虹。

“师兄……”

师兄,你,要小心。

蓝溪阁这天晚上,原是一片寂静,而一声嘶哑的雁鸣声后,被惊飞的群鸟扑棱棱从林中飞起,闹得守山门的大黄狗对月狂吠,而后在门前山道上,看到打马如飞的黄少天。

“让开!”

黄少天背着喻文州飞奔上几百阶高的符法驻地,跪倒在大师父面前时几乎脱力,哆哆嗦嗦地拉着喻文州的手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大师父探了下喻文州手腕,面色顿时一变:“你们遇上了谁?”

黄少天喘得心口灼热,比了个口型,大师父知意,捏着喻文州手腕,轻声叹道:“逆徒,你这次闯的祸,不小啊。”

背后的力忽地被人卸下,黄少天身上一软,几乎跪趴在地上。大师父扶着喻文州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
“大……师父……”

“你回去吧,我照看文州。”

“不……”

“那你就在屋外,没我的允许,不许踏入屋内半步!”

山中入了夜比别处冷几分,下半夜起了风,吹得庭院落叶簌簌轻响。黄少天站在庭院正中,他身上被露水打湿,夹衫上有片片水渍,风一吹,便有点入骨的寒意。他正对着的主屋亮着灯,里头安静得很,一丝声音也传不出。

黄少天腿上有点僵,轻晃了下膝盖,酸疼的感觉随即从小腿的筋蔓延过来。他一直不停跑,一直没觉得,到了现在,才有后知后觉的反应。

门从里边推开,大师父逆光立在门中,看着露天站了一宿的黄少天,轻叹了声,回身关上门向他招手:“少天,来,过来,师父跟你说件事。”

一杯热茶下了肚,黄少天周身的僵硬堪堪缓过。大师父给他续了杯,他抱着茶盏,与大师父面对面跪坐着,低头盯着淡色的茶水,一声不吭。

魏琛说得对,锅总要有人背。无论是谁的错,结果都由喻文州一个人承担了,罪责也该由他一个人承受。

“少天,”大师父拨着小炉的火,缓缓道,“文州是你救上来的。”

“是。”黄少天低声道。

“那你可知道,你救上文州时,他已经在初开的春水中转了许久,五脏六腑寒气渗入,是魏琛给他运气疗伤,才撑到回蓝溪阁的。这么多年,文州靠着煦阳心法护心,才活到了现在。”

黄少天手上一抖,茶盏在他手中“叮”地,一声脆响,微漾的茶水沿着杯盖,缓缓滑过素色的茶杯。

“不对!大师父,文州身体再弱,也不可能靠着心法活到现在,他现在不是好好的……”

“那是为师给他全身筋脉渡了内力,强行施以煦阳心法。不然呢?你为什么会认为,才十六岁的孩子,就达到了二十六岁的符法弟子难以企及的高度?符法是仅仅靠天资就能学会的?”

“对其他人说,符法是武功,对文州来说,符法是他续命的根本。你带他去名剑大会,与阴阳剑法对阵,你是不知道阴剑的至阴内力?少天,你自己尚且受不住,怎么会觉得,文州就受得住?你这师兄,究竟是怎么当的!”

黄少天咬紧了下唇。

大师父拨开茶面上漂浮的白茶,微声叹气,继续道:“学符法的人,一忌痴,二忌嗔,三忌怒。你当年投入剑灵,也是顺了你的天性,你若执意符法,反而毁了天生的根骨。少天,符法三忌,你是第三种。”

怒。

火冒三丈为怒,剑指苍穹为怒,而意气风发,亦为怒。

幼年孤苦的经历,少年被冷落的遭遇,都磨不平他的棱角,哪怕素剑榜上无名,一出仍是直指长空,问天下归往何处。

“我是怒,那,文州,文州呢?”黄少天一开口,声音便极轻,好似怕吵到了南飞的雁,惊得它不敢再驻足华阳城。

“我迄今,没见过比文州更安静的人物,好像在他身边一站,周围的气息都凝固了。他也会怒么?”

“文州是痴。”

黄少天眉梢微微一跳:“痴?”复而,他低头道:“是因为我?”

“他濒死时你舍命相救,你救人后投入剑灵,三年没见面,他却记着你记了三年。”

“毒芽一旦萌发,就会蔓延到身体各处,”大师父搁下茶盏,抬头看着他,缓缓道,“少天,如果你想让文州继续活着,就不要再见他。”

黄少天低头细细拨着茶沫,嘴唇颤抖着,许久,抿紧了薄唇,抬头,一字一句一顿,道:“谨遵,师尊所言。”

大师父看到,那藏在他眸子中的星光突然灭了,只有漫天的黑暗,洒扫在他眼眸深处。

有些人生来该遇见,却不该重逢。

无论阻挠他们重逢的理由,是不是一个精心编制的谎言。

华阳城下了第一场薄雪,浅浅地铺了庭院一层,雪上刚刚能留下足迹。喻文州裹着厚厚的大氅,推开窗,寒气铺面而至,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发了下呆,忽然窜入脖子的冷风叫他骤然清醒,抬手关窗时却听到前院有簌簌落雪声响。喻文州关紧窗,轻步走回前院,手腕变幻,撩起院中的雪,在院中回旋扭转。他手上突然一顿,扬手打开,院中的雪随即散落成满院的飞花。

“师兄。”喻文州心平气和地,向灰蒙蒙的天空开口。

檐上落下一个影子,是黄少天,裹在灰色的大毛衣服里,握着那把素剑,抬眸看他。他眼底似乎有道光,轻微跳动一下,还不等喻文州看清,那光便似灰烬,在煤渣中消失。

喻文州看着他黑亮的眼睛,突然有种叫人心跳加快的预感。而多年的克制叫他迅速压下翻涌的情绪,微微一哂,道:“师兄好兴致,初雪之日造访。”

“文州,我跟你说声再见。”黄少天咬着牙,勒令自己不被喻文州的话左右,他们见面的时间这么短,他却好像被下了蛊,每次见面,就将那份“痴”深刻一分,现在入木了几分,他都算不清了。

世间痴人这么多,怎么只他一个。

“师父让我去游历修行,这几年除了年节,应该不会回来。我来跟你说声再见,好好养身体,不要想太多。大师父年纪大了,现在膝下未出师的弟子只剩你一人,你要照顾好大师父,别让他老人家受累。”

“那,你呢?”

“我?我去游历修行,这几年都不会回蓝溪阁。”

“哦……嗯。”

那你呢?喻文州想道,你又是为什么来见我,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。你才十八岁,还不到可以游历江湖的年龄,为什么要让自己置身险境。如果不是,为什么又要骗我?

“我走了,”黄少天后退道,“文州,我走了,你照顾好自己,照顾好大师父。”

喻文州拢在袖口的手指握成拳,看着黄少天一步一后退,离自己渐行渐远。突然,黄少天急转身,喻文州一愣,下意识喊道:“少天!”

黄少天身形一顿,侧头看他,低声道:“叫我师兄。”

“你还有什么事吗?”

“没有了,”喻文州抿唇低声道,“师兄,注意安全。”

黄少天唇角微抬,似是笑了下,即刻收敛,内敛地点点头,飞身消失在庭院门口。

喻文州站在门口,看那空落落的院门。天上突然细细碎碎地飘落了小雪,他抬手伸过屋檐,小小的冰晶触碰到温暖,在他指尖消散成一滴小小的水珠,瑟然一下,叫喻文州感觉到沁入骨髓的寒冷,连那日在春水中几乎命丧,都没这样的,血液被冻凝固的冷。

雪越下越大,他看到阶下被黄少天踩出的脚印,渐渐被新雪覆盖。

“我讨厌雪。”

喻文州喃喃道。

一场春水,一场暖。

一场新雪,一场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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