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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喻黄】阶下雪(06)

阶下雪


前文戳(05)


我已经,不敢再往下写了


06


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雪水又一次消失殆尽,便又是五年岁月。喻文州在屋里盯着一只乌龟从冬眠中缓慢醒来,再抬头看时,屋檐下的红灯笼也被拆下,换上了小小的风铃,风拂过,一阵“叮铃叮铃”。

喻文州每年最盼着的就是年末,从他还是青涩少年盼成温润青年,盘踞在心口的,一直是这个执念。

大师父说他跟黄少天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是继承了同一人内力的原因。喻文州听进去了,可那执念,还是挥之不去。

而每年换下红灯笼,挂上风铃的时候,那意味着又是新一年等待,新一年的希望,新一年的失望。

喻文州盯着那只行动缓慢的乌龟,觉得自己跟它差不了哪去。明明还是青年乌龟,每天慢悠悠地修身养性。

不看了,慢得要死。喻文州挽了下剑袖,起身去后山练功。

时间追溯回五年前,他跟黄少天去名剑大会时被阴阳剑开启了体内蛰伏了多年的鱼眼,回来时仍是靠着大师父的煦阳心法替他护心,才催醒了他。

大师父在他醒来后的第二天就跟他说,这次,煦阳心法也救不了他。

他要么学会跟自己的内力和解,要么去死。

后山依旧被他练得飞花散叶,初春初拔芽的青枝被他薅去了一半。当初剑灵的掌门来后山拜访大师父时,曾说过一句,论起破坏力,符法第一,机巧第二,他们剑灵最厉害的,也才压低。

“那只乌龟,醒了没。”

喻文州从树上跳下时,大师父神出鬼没,提着篮子出现在他面前。也不知是近几年大师父年纪大了,自觉管不住小徒弟,已然对喻文州采取了放养态度。他刚开始修炼内力,力图将两种内力交融时,大师父每次待他训练完,问的都是“身体还扛得住?”

近两年不问了,只是在每次观摩,喻文州都能看到大师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。

“今天刚睡醒,动得太慢了。”

“春色很好,坐下喝杯茶,陪为师,下下棋。”

大师父从竹篮中取出茶炉和茶具,摘了几片刚开的花蕊,搁入茶壶。茶水是头年收的雪水,在茶壶里布鲁布鲁响着。喻文州执白子布局,眉间微微蹙起。风雅这块他随了大师父,玩得不错,不过大师父日常不大跟他对弈,嫌费精神。

“文州,”大师父看着棋盘,悠悠开口,“有五年了。”

喻文州指尖的白棋在棋盘上轻轻一磕,落子道:“确实五年了。”

“我是老了,老了的人啊,就总会想很多。我最近在想,五年前,为师是不是做错了。”

喻文州心口忽然一热,捂了多年还滚烫的石头,因了这句话,像是被热水滚过,“呲——”一声,冒出阵阵白烟。

“师父没做错。”喻文州低声道。

怪异的预感袭上心头,喻文州稍稍一顿,借着落子的间隙,抬头看向大师父。大师父这两天平添了许多白发,精神尚矍铄,但多少有了些老意。

五年前,为师做错了。

喻文州细嚼着这句,觉出了不对劲。

大师父是蓝溪阁一股清流,清流得为老不尊,绝不认错。而早晚不提,为何非要在这种时候,摆出这么大阵仗,向他感慨往事?

正式得像背后有事发生。

“师父,”喻文州平静地落下子,“是师兄回来见您了,还是,蓝溪阁最近有异动。”

茶壶盖叮叮当当跳起,大师父落子执壶,道:“都是。”

“那徒弟猜,是师兄回来了,给剑灵掌门带来不小威胁吧?只是这件事,为何跟五年前师父的决定有关?”

“少天下山修行,不是我的决定,是五长老的意思。”

“师兄锋芒太盛,再加上是剑圣的嫡传弟子,确实会树大招风。”

大师父斟上茶,抬眸看了喻文州一眼:“文州,你是当真不知道,还是跟我打马虎眼?”

喻文州垂眸,从大师父手里接过茶盏:“不敢,只是有些猜测,不敢定论。”

“我和师兄的身份,师父和五长老应该都想瞒下来。毕竟灵童罕有,若无人知晓,也不会出现两个灵童先后逃离的情景。而助两个灵童逃离的幕后人是谁,这很值得商榷。道上势力纷繁,先从意图入手,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?”

“正道之人看不过去,想救下他们?如是这样,为何要在灵童已经吸纳了内力后才动手?而且两灵童逃跑的时间,前后差了两年多。为何不在同一时刻救出?教内管控稀松到这种程度,稍加计划,不该做不到。”

“那如果不是救人,那就只能从利好者方面揣测。吸纳阴阳剑教主内力的灵童,会给哪些门派带来最大的好处?或许说,不该说是哪些门派,而是说,哪个门派。毕竟只有两个灵童,利好者若多,分羹不匀会产生恩怨和杀戮。而需要灵童的人,是身居门派高位的人。但这么多年来,没听过有哪个门派的高位者突然被撤换,那么说来,介入这件事的门派,只能寥寥几个,甚至一两个。”

大师父看着他的眸子,喻文州的眸色偏茶色,一眼看去,是初开的春茶倒映在了眼底,淡淡的,里头的意味却极重。

他说这些话时,似是将自己完全剥离在外,哪管他就是当事人之一,也漠然到有一种冷静而可怕的理智。

他能五年绝口不提黄少天,就像完全忘了这个人一样,而内里,却已经将他们的前后情缘,一招一式,都算了个透。

可怕的疯子。

喻文州捧着茶盏啜饮一口,继续道:“但我逃离阴阳剑,很大程度不是外力,是教内分羹不匀。”

“那个男人,错就错在他错在他修炼时,错信了身边的毒蛇。一只失了壳的蜗牛,还想把掌控力牢牢握在手里,他内力确实好,心智却真的欠奉。”

那场逃离极乱,他被阿兰姑姑抱在怀里,身后跟着两个护卫,在夜黑风高时亡命奔逃。追捕铺天盖地,两个护卫先后被杀,他被放在悬崖边上早准备好的木盆,顺着山崖送下江中。那日大抵是初一,月牙儿一点点,在天边露了脸。他隐约看到追上来的护卫不停地砍阿兰姑姑,她趴在边上,死死抓着滑轮,不叫他们收回。滴滴鲜血从悬崖顶上滴下,滴到他脸上时余温尚在,黏糊糊的,散发出一种盐和铁锈的腥味。

喻文州再饮一口热茶,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口滑入心口,浇开了暗涌的情愫,叫他把这么多年的猜测,明明地摆上台面。

“蓝溪阁,想要少天。”喻文州突然道。

大师父长叹一声,搁下茶盏道:“文州,我就想着,你安心修身养性不好,为何非要从鸡毛蒜皮的小事上,去看个究竟呢?”

“师父,我踩在其他人的不幸中有幸活下来,不想浑浑噩噩地活着。”

“可救你的人,只想让你浑浑噩噩地活着。”

“就像师兄那样吗?师兄不是记不得,是记忆被封印了吧?符法中有一‘御心术’,似乎能借药物做到这点。师父没对徒儿施以御心术,是觉着徒儿终有一天会学成,能自己破开封印?”

“过慧易夭啊孩子,”大师父摇头,微微闭上眼,道,“少天的逃离,是蓝溪阁在幕后主导,剑灵太想要新的剑圣了。但内应被杀,灵童不知下落,你魏师父知晓这件事后瞒着剑灵四处寻找,但凡看上去有根骨的孩童,都被他带回来过,这就是为何,我同五长老门下,都会有好些资质一般的孩子。少天是他意外寻得的,探内力时发现是至阳内力,便带回由为师教导。他内力比一般孩子深厚,转入剑灵时毁过好些剑,都是以曾拜在我门下为由,瞒了过去。这次他回来跟其他人比试,是真的瞒不住了。”

“文州,莫怪为师藏了你这么多年,你也快要藏不住了。”

“符法是纯阳内力,而你的内力现在是阴阳交融,已经是阴阳剑的流派,不是单纯的符法了。就算你那些都是符法的形貌,但内力这种事,是藏不住的,”大师父叹着气,伸手轻抚他的额发,“文州,为师对不住你,养了你这么多年,还是没能好好护着你。”

喻文州低着头,低声道:“师父两次救我,已经是大恩了。这是我自己的命数,我该承担。”

“找个时间,去见见你师兄,跟他通通气。”

“五长老是退任的掌门,手无实权,有心无力,他说的话,有时甚至还不如我这个老骨头管用。他是我带过的徒弟,虽然转投了剑灵,论起来,还是你的师兄。”

“师父,徒儿斗胆一问,我,还有多长的日子?”

大师父手上突然一抖:“你为何问这个?”

喻文州抿着唇,道:“师父,人的身体,总是有极限的。我自幼身上承了至阴的内力,师父渡了我煦阳心法护心,后鱼眼被破,体内再次冰火交融。师父,我知道,我现在无恙,是年纪轻撑得住,但我不知道,我还能有多久的性命……”

“阴阳剑那个能跟剑圣一比高下的教主,活了六十多岁月。”

喻文州轻轻一笑:“果真?”

“果真。”

“我对师兄有执念,”喻文州笑道,“师父,我一直很清楚,这不是源于我跟师兄,有同源内力。”

“我一直喜欢师兄……”喻文州看着大师父错愕的眼神道,“师父大概会觉得离经叛道,但我就是喜欢师兄,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。”

“我什么都不怕,我只怕,我陪不了他一生。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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