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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隐退,随心更,妙笔不生花,粮少且口淡,致力爬墙,胡乱改名,fo前留意,不留神就平地失踪

【喻黄】阶下雪(07)

s阶下雪


前文戳(06)


07


从本质上说,黄少天还是爱热闹的性子。

他像是十里繁花,在早春时节开遍,不会凋谢,一路热烈又奔放地绽放,以致五长老清修的场所,都被他闹出了春意。

奈何徒弟是自己养的,性子是自己带的,人是回自己身边住的,五长老虽然嫌弃得要死,还是没舍得把他赶去别处,由着他回来撩猫逗狗,自己的徒弟自己忍,大不了就打一顿。

可黄少天很多时候还是不得闲。

他游历上了瘾,好久才回来一次,回来便被师兄弟缠住。缠住他的师弟中,以卢瀚文最盛。卢瀚文在五年间从抱大腿的小娃长成了幼齿少年,还在长身体的时候,挑食得很,拔高得又快,身体抽得细长细长,打远处看活像金针菇。

这棵金针菇还学重剑,半人高的重剑插在身侧,像金针菇旁边插了块小木牌,上书“我不好吃”。

卢瀚文很像黄少天,活泼,闹腾,停下时总叽叽喳喳,练剑时扛着重剑抡出一个圆周,还没事人一样。

黄少天看卢瀚文那跳上跳下的折腾样,想着,要是喻文州也这样就好了。

他淡漠得太年轻,十几岁的少年,长出了几十岁的老人心态,“禅定”一说,用在他身上太过浅薄,又好像再适合不过。

五长老年纪大了,每夜早早休息。黄少天每每回到,便只见到院门一盏琉璃灯高悬,守门的老头儿靠在青灰色砖墙上,点着头,打瞌睡。

院内回廊重重叠叠,蜿蜒着绕过假山,绕到高处的住所。黄少天不经意抬头,罕见地看到厅上亮着灯。

灯影稍稍一花,一前一后两个人相继走出。黄少天摘片花叶在嘴里嚼着,闪身躲入回廊。引路的小童和客人都安安静静的,踩着回廊兜兜转转的月色转入庭院。黄少天再摘下花叶,放入口中时突然听到清风般的音色,打着旋儿落入耳中:“送到此处就好,替我谢过长老。”

“师兄客气。”

黄少天探出半个头去,只看到来客躬身接过小童手里的灯,踏出院门去。

他手里那半片花叶,悠悠然地,从指间落到地上。

五年了,黄少天揪着旁边的花叶想,五年没见,他快要认不出喻文州的背影,辨不出,他的声音了。

五年前初雪那日,他在蓝溪阁后山上瞒着大师父向喻文州告别。

十六岁的少年安静得像初雪的天,裹在大氅中的脸还有些病后初愈的苍白,站在檐下看他,毫无感情的样子。

他酝酿了一肚子的话,在看到喻文州的那一刻,都吞回肚子里。

你身体还撑得住吗?穿这么多是不是很怕冷?你会不会怪我意气用事,害得你濒临险境,还有,你就不问问我,为什么要走吗?

说不出口。

待他踏过万水千山,再一次踏上蓝溪阁的土地,才突然想明,人的执念多少时候是因为求不得,也才突然想明,什么叫近乡情更怯,什么叫空山不见人。

黄少天看着看门的老头儿把门栓上,捻着手里的花叶放入口中。

他捻的可能是叶不是花,嚼过几下,便有一种清苦的味道,从舌根渐次蔓延开。

落灯后他睡得心烦意乱,在床上辗转不得眠,瞪眼看着素纱床顶,瞌睡都养不起。夜阑人静,偶有飞鸟一声鸣叫滑过夜空。黄少天隔着墙,听到极缓极缓的呼吸声。

黄少天坐起身靠在床头,定定地看着那片素纱。

“师兄,我知道你醒着,”喻文州轻叩着窗棂,指甲滑过发黑的木,格拉一声声,“我知道你不想见我。”

黄少天揪着被角,轻咬了下嘴唇。

“师兄,你,过得好不好?”

“我知道你不会回答我,师兄,你该是讨厌我罢。那么多年了,我想着你,你却连音信都没传过我。你说你年节会回来,我每年盼着红灯笼挂起的那天,我想,你会回来,可能会在拜见大师父的时候见一见我,你没有,你不想见我。”

我想见你,想到要发疯。黄少天闭上眼,靠在膝盖上,缩成一团。

可我又怎么肯害了你。

喻文州轻笑了声:“师兄,不愿见就不见吧。雁足千里能传书,我就在蓝溪阁,我跟你没有千里之遥,我传的书,你愿不愿意看?”

窗子“吱呀”一声开了道小缝,一片月光伴着一封信,落在窗前的桌案上。

“师兄,我走了,你万事小心。”

窗外很快归于平静,黄少天坐在床上发了半刻呆,腾地跳下床,赤脚踩在地上,飞也似得扑到窗边,刷地拉开窗。

老旧的木头不堪重负地吱呀吱呀怪叫,他听到一声夜枭咕咕,蓝溪阁林木环绕,入了春后长了如高的顶盖,那一盏小小的孤灯隐入林间缝隙中,像滴入湖中的水滴,找不到踪迹。

黄少天当晚是枕着书信睡下的,朦胧的梦,梦里他在大漠,面容姣好的胡姬在葡萄藤下赤脚而舞,他随几个胡商靠着骆驼对坐喝酒。葡萄酒是自酿的,入口时甘,下了肚却烈,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烫。

就让他在这里烧干,烧成灰算了,黄少天眯着眼,晃着头跟着胡姬打拍子。灵魂飞回蓝溪阁,飞到喻文州身边,再看他一眼,然后飞升。

走吧,人来自虚无,也要回归虚无,几百年后,谁也不记得还有谁曾在这世间走过。

而那夜催醒他的却不是梦,是杂乱的人声。

后山火光冲天而起,烧掉了天际线,给黑夜烧出一个洞,黄少天站在窗前,突然想到了喻文州。

“走水了!走水了!后山走水了!”

小童在走廊上奔跑呼喊,黄少天拉开门逮住小童,道:“哪里走水了?”

“后……后山,”小童喘着气,指着天边那一处黄,“大师父住的地方,走水了!”

黄少天脸色一变。

蓝溪阁一片忙乱,忙到天边起了橘红色的光,累瘫的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,表示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这种颜色。

屋宇烧得焦黑一片,坍塌着倒在一片废墟中。黄少天站在废墟中隐约想起,喻文州常年清修,他的屋子不在此处。

剑灵掌门随着符法弟子,带着蓝溪阁长老,顺着山门踏上废墟。黄少天不大喜欢这个掌门,没什么为什么,就是看不顺眼,不是一类人。

黄少天混迹在符法弟子中,不想跟他面对面。

“逆徒喻文州,弑师灭门,放火烧山,罪不容恕。”

黄少天在心里数羊听他废话,盘算着什么时候溜去后面找找喻文州。他心里的结果盘了一遍又一遍,耳中蓦然落入的这句却打断了他全部的线。

大师父,没了?

黄少天瞪着眼看着身遭的符法弟子,浓郁的悲似压过来的黑夜在他身遭蔓延,黄少天抬手摁住沾满黑灰的脸,发现自己被孤立成一个人,无法融进他们的世界中。他们有悲有愤,他却不知何所思何所感,整个人被一劈几份了,一份随着他们悲着,一份随着喻文州飞了,一份随着自己,搅和在各种难以置信中。他感觉自己被投入一个密封的桶,桶内漆黑,他看不到阳光,呼吸不到空气,压抑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穿入胃中,令人生出想呕吐,吐出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大石的冲动。

“不可能,”黄少天轻声道,“不可能,文州,是大师父一手带大的,怎么会……”

“我今早已派弟子去缉拿,被这逆徒跑了,”掌门看见了他,在激动的符法弟子中,他像石人般叫人瞩目,“还打伤我多名剑灵弟子。据我剑灵弟子说明,逆徒身上内力阴阳相融互化,招式是符法,但内力已经是阴阳剑的流派。”

“邪教?!!”

“符法竟然跟邪教的人混在一起?!”

“他是走火入魔了??”

黄少天突然抬头对上掌门的眼睛,掌门没笑,眼神冷得可怕,黄少天一直觉得掌门笑起来挺假,笑不到心里去,而他冷峻下来,却叫人生出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。

内力阴阳相融互化……

符法是纯阳之道,不可能生出纯阴内力。而若已经到了无法调和,需要以阴阳互化的形式和解的话,那存留在喻文州体内的至阴内力,已经到了能跟纯阳内力抗衡的地步。

喻文州十六岁那年就能造出强大的内力场,他的内力已经是同辈中佼佼者,那得需要多少至阴内力,才能叫大师父都无计可施,只能引导他跟自己和解?

是五年前的因造出了不该造的果,还是……再追溯到十年前?

“但逆徒弑师灭门罪大恶极,无论折我多少弟子都要带回蓝溪阁,”掌门微微一顿,补充道,“无论生死,格杀勿论。”

黄少天突然想到喻文州信内一句话。

阁内多叨扰,我在此处,此身非长久,师兄多加小心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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